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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文革”串联日记(1966—1967)

最高指示世界是你们的,也是我们的,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。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,正在兴旺时期,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。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。世界是属于你们的。中国的前途是属于你们的。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。《长征继红队宣言书》“红军不怕远征难,万水千山只等闲”。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,一

最高指示

世界是你们的,也是我们的,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。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,正在兴旺时期,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。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。

世界是属于你们的。中国的前途是属于你们的。

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。

《长征继红队宣言书》

“红军不怕远征难,万水千山只等闲”。

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,一定要经过艰苦的磨练(炼)。他们决不能是温室里的花朵,经不起风吹雨打,而要做高山上的劲松,勇于迎接暴风雨的挑战。

我们一定要继承革命先辈的冲天大志,誓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红色接班人。

正因为这样,我们才要离开舒适的环境,去闯山川河海;舍弃方便的条件,步涉万水千山。我们有伟大的毛泽东思想,一切狂风暴雨、妖魔鬼怪全不在话下!

我们要以解放军为榜样,突出毛泽东思想,突出四个第一;发扬三八作风,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;深入群众,同广大的工农兵群众打成一片,炼成一体,做群众谦恭的小学生,当人民忠实的勤务员。

我们要斗争、要革命,永远斗争、彻底革命!我们有决心锤垮整个旧世界,有信心创造宏伟的新江山,让伟大的毛泽东思想传遍全国,传遍全球!

世界是属于我们的,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!让我们高举起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,踏着革命先辈的英雄足迹,昂首阔步地前进吧!

内蒙古大学长征继红队1966年10月27日

1966年10月27日

今天,我和站柱很早就起床了,按照昨天准备的方法把行李打(包)好,系上小脸盆,并把鲜红的语录牌挂在后面。怀着按捺不住的喜悦心情,我俩来到了政史系114宿舍。这里的一切本来都很生疏,除了站柱,我谁都不认识。但看到同学们个个都和我一样充满着喜悦,欢声笑语把整个宿舍的气氛弄了个热火朝天,我和他们很快就不生分了。经介绍,他们是:嘎日迪(长征队长)、布仁德力格尔、宝音吉尔嘎拉,还有四员女将分别是:额尔敦高娃、金晓、哈斯、王世儒。除了我是满族,王世儒是汉族外,其余八位都是蒙古族,交谈起来蒙话连篇,倒也有趣。我特意背了一个书包,装上昨晚买好的焙子。站柱又从生物楼找来两根木棍做手杖,我俩一人一根。九点多,终于等来了最后一位——吴德喜老师。他还背了一个小铝锅,行李上鼓起一座小山包,惹得满屋一片笑声。

大家整装来到主楼前,面对毛主席象(像),由我宣读了《长征继红队宣言书》。而后齐声朗诵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。”一行十人在鲜红的队旗引导下走出校门,踏上征途。我们的目标是——革命圣地井冈山。

昨天,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,今日天气骤然变冷。只见马路上明晃晃地结了一层薄冰,这还是今年第一次结冰呢。冷风吹来,冻得手脸发疼。我想,这才是出发第一天,以后的困难肯定少不了,这可是一场过硬的锻炼啊!队伍中,金晓的行李格外引人注目,身子两侧都露出一大截,有人问她都带了什么,是否把家也搬来了,引起一片哄笑。

中午,我们来到了昭君坟。从路牌上看,才知道这里已改名叫“贫下中农公园”了。我们在野地里吃过干粮,休息了一会儿。后面过来一支长征队,从旗帜上看,他们是工业学校的学生。我们健步登上青冢绕了一遭,吴老师差点下不来,冢坡相当陡呢。

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,人们开始吃劲了。大个子金晓脸涨得通红,活脱脱一个关云长。同学们互相关照,减慢速度前进。在路边的一间队房里休息了一会儿,经打听,今晚可到沙尔沁落脚。

北风呼呼作响,天气真冷,我使劲儿地把衣襟往紧裹,才稍好些。天黑下来的时候,队伍开进沙尔沁,这里已经是土默特左旗的地界了。

我和站柱被分到同一户人家,又困又累,连脚也没洗成。挣扎着拉风箱烧火,吃了饭就合盖着站柱的被子睡下了。

凉风直往被窝里钻,一夜醒了好几次。

1966年10月28日

早晨起来吃过饭,约莫十点多,我们出发了。昨天走了一天路的脚,晚上又没洗成,今天一挨地,只觉得麻木酸痛,很不是滋味。

出发不多时便进了山,这就是平时在家看到的南山罢。我们在一个避风处搭灶烧了一锅水,吃过干粮,又上了路。

山里可真热闹啊。这里正在修一条公路,其间还有跨河桥梁。漫山遍野到处是民工,号子声、铁锤声、机器声响成一片。我们不时地将随身携带的《长征继红队宣言书》和《毛主席万寿无疆》的宣传单送给路旁的工人们,他们争相阅读。我们还把传单贴到了劈山的断壁上。

翻过一道山梁,眼前出现一片房屋集市,这就是和林格尔县的县城了。来到一所中学门口,我们坐在石头上吃起干粮来,同时派一个人去与当地联络。有一队年轻人进了学校。有一位同学问了我们的情况后说,内大有一支长征队也说是徒步串联,可是刚到清水河就坐起车来了。我们听了只觉得好笑。等我起身上厕所时,才发现两腿有点抬不起来的感觉。

我们被分配到和林县粮食局去住。大伙儿排着队在街上走的时候,一个个步履蹒跚,一瘸一拐,像扭秧歌似的。过路人见了我们就笑,而对我们几个拄着手杖的尤感兴趣。还有的老人指着我们说,踩了脚了。后来才知道,这是说打了泡了。

县委负责接待的同志真热情。不仅与我们谈笑风生,还把他们储备过冬的胡萝卜拿来犒劳我们。粮食局的同志为我们安排了很好的住处。

吃晚饭时发现对面炕上坐着一个长征队,中学生模样,手里摆弄着半导体,嘴里嘟囔着什么。炊事员忙得满头大汗,还不时地问寒问暖,嘱咐我们一定吃饱。对面那群人大吃大嚼之余声言明天早上还要带干粮,我们听了很气愤,对方也看出来了,竟然念语录攻击我们,岂有此理!

休息时,隔壁的收音机里传来振奋人心的喜讯:我国成功地爆炸了导弹核武器!我们早忘了一天的疲劳,闻声起舞,从内心里发出毛主席万岁的欢呼。这件事发生在我们长征出发的日子,真是太有意义了。喜悦的心情入夜还不能平静。endprint

1966年11月3日

早饭后,定好了要做的几件事:应金沙滩中学同学的要求,参加他们关于外出串联问题的辩论会,油印传单,开团小组会。我和站柱二人刻印了《宣言书》《毛主席万寿无疆》。金中同学外出问题应由他们自己做决定,我们不宜过多插手,所以也没有说更多的话。

下午开团小组会,站柱主持。大家总结了前一段的行军、学习、生活情况,谈了学习毛主席著作的体会。我着重讲了学习“干部中一切不经过自己的艰苦奋斗,流血流汗而依靠意外便利,侥幸取胜的心理,必须扫除干静(净)”这段最高指示的体会。最后分了工:王世儒管生活,我跟布仁和吴老师管宣传、联络,学习毛主席著作由站柱和队长负责。会后,我又教大家唱起自己刚从广播中学会的新歌《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》,这首语录歌旋律优美,大家很快就学会了。

金沙滩中学是怀仁县仅有的两所中学之一,另一所在县城里。可见这地方不错了,它紧靠铁路,附近就是尚希庄车站。一夜火车来往,震天动地。

晚上,只有几位中学生陪着我们,寸步不离。这些孩子一会儿提水,一会儿问长问短,样子很老实。一问才知道,他们出身不好,捞不着出去的机会。今天上山“打游击”演习也没让他们去。我问了其中一位的成分,他说是中农。这几个人经我们一问,纷纷发起了牢骚,有的说干啥也不让他们去,有的说他们只能给集体打饭,人家吃完饭把碗一扔就走了,留给他们洗。还有人说,是天津来的学生让这样做的。过后,我思绪翻滚,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因为“成分问题”被同学阻挠而没去成西安的事儿,颇有同感。

明天出发,今天又有人往家里邮了东西。

1966年11月4日

破晓醒来,只听得扬声器里“毛主席万岁”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。毛主席他老人家第六次检阅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卫兵和革命群众了!这是多么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呀。我不禁回想起自己那最幸福的时刻。毛主席的这次接见,对于我们的长征将是一个巨大的鞭策和鼓舞。

早饭后列队朗读毛主席语录数段,高唱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”踏上了新的征途。我们的征旗更鲜艳了。昨天,女生又为它绣上了蒙汉两文的“内蒙古大学”黄色大字。

走出二三十里的样子,我们在黄花岭休息。吃干粮的时候,听布仁他们嘀咕什么。原来金晓的脚已经坏了,走路很吃力。同学们正在提“合理化建议”,意思是让两个或全部女生坐火车到太原,有人还提出把我也加上,这令我十分恼火。但明知长征队的男生里就数自己体力不行,是惟一一个生在城里长在城里的,也不好辩护,只能死赖硬顶。这个“建议”同样遭到了女生尤其是金晓的最最强烈反对,也就暂时作罢了。其实要走,现在最近,山阴县城——岱岳就在附近,隐约可见了。

旧山阴在向我们靠拢。离镇不远的时候,布仁眼尖,发现一只灰色狐狸,几个人连追带打,竟把个大尾巴家伙追没了。布仁惋惜地说,要是有支猎枪就好了。接着他给我们讲起了打猎故事和打猎常识,倒也有趣。谈话间已到城边。城郭已成断壁残垣,镇上人也不多。到山阴农中休息,公社书记、社长正在开会,闻讯后都赶到驻地来亲切慰问我们。他们十分关心我们的健康,讲了许多注意事项,这里的学生们更是兴致勃勃。

晚饭后,农中同学聚在炕中心的小油灯下,纷纷要求我们用蒙文签名留念,大家忙得不可开交。夜晚在校园闲转,发现建筑相当不错,连厕所都很考究——山西人很重视教育。偶尔在一堵山墙上发现“黑七类子女只许老老实实,不许乱说乱动”的标语,这里显然还与世隔绝得厉害。

1966年11月5日

经过昨天一天的折磨,金晓的脚状况更加恶化了。加之过河又趟了一回水,今天竟然化了浓(脓)。清早,几个人去女生那里做“说服动员”工作。我独自留下,借来笔墨给学校写感谢信。信写成时,大家高兴地回来了,据说金晓接受“建议”时痛哭流涕。

来到城门口,一个个真是难分难舍——我们是一个战斗的集体啊。金晓的眼哭红了,额尔敦高娃的棍子两端挑着两份行李。我们安慰女生:保证五天之后在太原会师。并再三叮嘱她们注意安全,到了太原先联系好住的地方,把需要的传单准备好。十点已过,我们分手了。

剩下我们六个男生飞步疾走,直奔雁门关方向。按照昨夜打听好的路,一个又一个村庄被我们甩在了身后。黑乎乎的大山出现在我们眼前。山顶那崎岖蜿蜒的长城依稀可见。

四点多到达山镇广武,长城正好由此通过。路过一家小店,每人买了一个干得像化石一样的饼子,水也没喝,啃完就走了。听店主人说,走雁门关就绕路了,有小道。于是,我们攀上长城往南,进入山谷。两边光秃秃的,偶尔可见巴掌大的地上长几株庄稼,房子盖在河谷。这个地方很穷啊。

人们终于都走不动了。稀稀拉拉的队伍一寸一寸地挪着。队长的鞋子不好,落在了最后头。过了一个涵洞,眼前是一个小山村,山谷里男女老少正在搬石头筑堤。我和站柱高兴地说:“看,真是愚公移山啊!”人群中回答道:“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!”大家赶忙丢下行李,跳下去干起来。满身的疲劳早被这战天斗地的场面驱赶走了。

这个村子叫后窑铺,30来户100多口人,是一个大队,又只有一个小队。据介绍,这里每年靠自己只能分口粮百余斤,其余由国家补助。

夜宿小学校。只一间屋,有学生9人,分别读一、二、四、六年级,全是本村孩子。教室里只有一铺炕,两张小桌,一块木制黑板,把小屋挤得再也添不进什么东西了。而小学女教师的工作热情却足令我们感动。她把屋子让给我们,自己另寻住处去了。

1966年11月22日

今天上午,趁大家正忙着收拾东西时,我把印好的“老三篇”又检查了一遍,发现有四五处错误。于是把它记下来,抄成几份,大家一齐动手改正。将近500本“老三篇”,改了半晌才改完。最后,有几本只差一两页(纸)的,我们也不忍废弃,于是下功夫把缺少的页子整页地抄下来配齐,做到物尽其用。endprint

我们送还了油印机,这是从晋东南邮电处借的,他们热情地支持我们,真是帮了大忙。百货公司的同志也给了我们极大的支持,我们分别给他们写了感谢信。

用特大号碗干掉了一顿饭,正午出了长治。在街上见到许多奇怪现象:市民把被褥铺在街门口缝,任凭路人观赏;男女老少吃饭都坐在门口的小凳或石头上,端着碗边吃边看街景,有的吃完了还端着空碗闲聊,如此吃饭风景线,岂不怪哉?

行40里至韩川,决定休息。我们把“老三篇”打在行李中,互相争了半天,还是由几个人分开带,站柱的放在外面随时散发。

沿台阶刚刚爬上韩川的场坪,突然窜出一条狗,幸好被人叫住。前面是一所中学,操场上打球的人一见我们都停了下来。我们被带到一个教室,热情的学生们又是拿行李,又是倒开水,还问拿棍子作甚。我们说是打狗的,逗得他们直笑。小主人要求我们表演,站柱吹了几曲笛子,女生唱了几首歌,其中有蒙语歌曲。这里的小朋友们唱得也很好。

晚间,我们在屋子的一角铺了一层干草,权当是床。地上的炉子敞着盖儿,里面红通通的,原来烧的是无烟煤。

我正休息看书时,金晓悄悄对我说,刚才上来时,被狗叫吓了一跳,脚上的泡也破了。

教室里又传来阵阵快乐的歌声,那是站柱正在教孩子们唱歌呢。

1966年11月29日

上午,集体参观了《毛主席的好干部——焦裕禄同志事迹展览》。焦裕禄同志时刻与群众同呼吸共命运,把群众的疾苦当作自己的疾苦,把改变兰考的落后面貌,当作毛主席交给他的最光荣的任务。他在黑云沉沉、风沙弥漫中来到了兰考这块贫瘠的土地上,却在兰考面貌日新月异、兰考人民战天斗地的声声凯歌中离开了我们。这种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的革命精神,怎不叫人流下感动的热泪!看着焦裕禄同志用过的铁锹、读过的《毛选》,脑海里铭刻了一个真正共产主义战士的光辉形象。

看了焦裕禄坐过的那把带有大洞的藤椅后,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展馆。临行前,我们留了言,并把我们自己印制的“老三篇”送给展览馆一册作纪念。

今天在街上买了一双千层底军用布鞋,这是对内蒙人的特殊照顾。可惜我穿太大,只好带在身边。

下午,大家一齐动手印了传单。布仁从街上买回了带镜框的毛主席像,围观这盼望已久的画像,大家爱不释手。

入夜,在灯下苦苦修补我那破烂不堪的绒裤和皮袄。衣服实在烂得厉害,没烂的地方也不结实了,还要多加珍惜。

1966年12月4日

新郑县城关各队都举办了阶级教育展览,各队社员互相组织参观学习。今天,冯庄社员都去霍庄参观。队长说,今天没有生产任务,你们也该休息休息了。

吃过早饭,我们目送国旗引导下的社员队伍出了庄之后,就拿了工具,举着旗子到工地去了。跟我们一起干活的有几个小伙子和一位老保管。大家又唱又喊,干得真起劲。我们也学会了驾驭独轮车。

休息时,大家学习了《为人民服务》。老保管说,前几天,附近庄上有一户人家着了火,正在公路上行进的一支长征队闻讯赶来,冒着危险扑灭了大火,临走时,还把仅有的一些钱和粮票都留下了。我们听了深为感动。长征路上好事多!

上午,哈斯也参加了我们的劳动。她说,金晓明天就过来。午饭时,我又到昨晚那家,发现端上的是红枣粥。这才想起昨天大爷问我枣子的事儿,贫下中农可真关心我们啊。

饭后,我进城办两件事:一是给吴老师钉鞋,二是搞一份大红纸感谢信。

我刚走到城边,就见冯庄的队长扛着大旗带领社员回庄,他们在霍庄参观了大半天。我在城里送下鞋子,买了红纸,到接待站借笔墨写好感谢信,便唱着歌儿回来了。

我们要走的消息一传开,社员们当中又是一番骚动,纷纷向我们打听何时走,能不能再住几天。有的问再住上一半个月行不,弄得我们只好支吾应付,说还不走呢。

1966年12月11日

窗外还是一片夜色,一阵敲打玻璃窗的声音把我们惊醒——女生已在门外催促我们出发。

行六七里地,来到汝南县的金卜接待站。这里的师生早就做好了接待准备,我们一到,饭已经现成,还有一大笸箩红薯呢。在我们吃饭时,一位热情的老师拿着一张新报纸在一旁给我们朗读起来,声音高昂洪亮,真叫人感激不已。

饭后,我们站好队,那位老师领我们读了几段语录,并为我们起头唱歌,我们在歌声中挥别了这座热情洋溢的红卫兵接待站。

中午来到县城,在汝南三中休息。从指示图上看,今天可到马乡落脚。

这几天我们走了不少路,虽有疲劳之感,但毕竟不像进太原之前了。在这次长征中,吃苦最多的莫过于金晓了,这方面我应当向她学习,准备克服更多的困难。

下午出来,大家都走慢了。过了几个村子,还不见马乡的影子。暮色降临,队伍又成了三三两两。我跟哈斯一起走,她一句话也不说,只是一个劲儿地赶路,显出吃力的样子。吴老师和金晓他们在后边慢走,吴老师不住地讲笑话,尽量减轻同志们的疲劳感,其实他自己也不轻松。

进了马乡,先到的两位已经办好手续。我们放下行李,在一个大院里休息。抓紧时间解下小盆洗了脚,随即有人领我们去吃饭。黑灯瞎火地来到饭厅一看——哈,白花花的大米饭随便吃,真把大伙乐坏了。出征以来还从没见过大米呢。当然,不光是为吃到大米高兴,还因为大米的出现,标志着我们的长征已进入了一个新的地域!

饭后服务员解释说,因人员多地方小,有人须安排到社员家去住。分配结果,我们还住接待站。在一片狗叫声中我们打着手电来到村南住处。这里已住了不少人,大教室里满满当当的。铺位上预留的稻草早被别人瓜分走了,我们只好把行李铺在了地上。

今晚在接待站见到一支骑自行车的长征队,小旗上写着“广州——北京”。

1966年12月12日

昨夜,女生住得离我们很远。早起费了很大劲儿才在瑟瑟晨风中聚齐。当我们走到街上时,才发觉丢了人。大家急坏了——在这对面看不清人的夜里,上哪儿去找呢?寂静的村子,远近只有狗叫声。我们只好高声呼唤着,同时打手电示意。一会儿,远处有了回应,总算又聚齐了。endprint

临近中午,在离正阳县不远处的一个接待站,我们休息了。这里饭还没做好,只有冷馍,我们也不在乎。服务员再三劝我们等一等,我们说不要紧。为了在县城少耽误时间,大家吃了一顿冷馍。女生也只不过比我们多几个稍有热气儿的馍。每人只喝了几口水。炊事员十分过意不去,再三致歉,我们则表示感谢,并说这已经很不错了。

长征队在正阳县城没有停留,黄昏时来到铜钟。

在中学落脚,住进学生宿舍。小伙伴们人人讲一口河南话,看样子是初中生,说唱笑闹,十分活泼。

今晚照例吃大米饭。金晓则很少动筷子,别人还吃着饭,她就离开了。我们仍然不放过洗脚的机会,一天的疲劳全凭它来缓解呢。

睡觉时,同屋的小伙伴突然分成两伙儿打起架来。吴老师赶紧出面调停,嗓子都快喊哑了,仍无济于事。最后我们一起出面,总算制止了。吴老师接着讲道理给他们听,他们也笑了。我发现他们都是两人合盖一被——打通脚。

1966年12月15日

队伍一清早就开进了宣化店。我们正式进入了湖北省!这里属红安县。在接待站休息时,见到一张详细的行军路程表,一直标注到井冈山。不过,这张表只能供我们做参考。因为那一定是被人踩出来的大道,走起来很没劲。

大别山到底是英雄之地和革命老区。作为“将军县”的红安,更是名不虚传,复转军人、残废军人、在乡老红军随处可见,一点都不稀罕。

吃饭时,服务员不小心,把大米汤浇在了我的皮衣上,我也没和他计较。只是自己要倒霉了,因为这种天气实在不容易干。在这里见到了湖北省委书记张体学的两份检查,主要是文化革命中的问题。

行进在大别山里,远处的山顶隐约可见斑斑积雪。我跟金晓边走边聊,路上不时可见一堆堆水牛粪便。这种肚子圆鼓鼓的家伙特别能吃,所以拉得也格外多。路两旁的屋顶上都覆盖着长长的茅草。

队伍在禹王城休息的时间很短,我俩聊起天来走得又慢。我进去后,金晓刚刚帮我卸掉行李,屁股还没坐稳,人们就准备动身了。我也一脸的无奈,只好勉强地站起来,大家都笑我。布仁在书店买了一本《欧阳海之歌》,我十分羡慕,自己有机会也一定要买一本。

路上人真多,有些小家伙我怀疑是小学生,连行李都背不动,背包吊在屁股后边一颠一颠的。路旁还可以看到这样的字眼——“×××,走不动就滚回去,爬回去吧!”我们大家看了都很气愤。我自己体会尤深。一个人在远离家乡的情况下,走路走到筋疲力尽的时候,最需要的是同志们的关怀与温暖。设想一个掉了队的人一瘸一拐地往前赶路,当他看到前边的同伴居然给他留下如此话语,心里该有多么难受啊!

夜宿王家店。吃了老乡给做的饭。晚上请一位红军老战士做回忆报告,遗憾的是这位老人方言太重,除了他说到李先念的名字能听清楚外,我们什么也听不懂,干着急没办法。这里天冷,人们出门都捧着一个小手炉,里面放几块火炭,外面用一个精致的小竹篮兜着。

今天足足走了98里地,这是出发以来的最高记(纪)录。但大伙并不觉累。我还兴致勃勃地说,咱们再出去转一圈就够100里了!

因陋就简,睡在一个库房里。东西堆得满满的,只有躺几个人的地方。夜里,天津大学那几位也赶过来了。他们嫌条件差,又不肯再走,只好和我们挤在一起凑合了。

1966年12月17日

今天中午,我们到达黄陂。街市上车水马龙,好久不见这种城市景象了。从大标语上得知,《湖北日报》已被查封了,人们都在为这件事争论不休。此外就是炮轰王任重,火烧张体学,说王任重是“出头鸟”、“九头鸟”,我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。

接待站里人群熙熙攘攘,南来北往的都有。从南往北走的,面孔白皙得像馒头一样,他们的行李都裹着一层塑料布,有的夹着雨伞,有的头戴斗笠,还有的手持扁担。我们则是个个黝黑壮实,在这里分外显眼,一看就知道是北方人。

从接待站出来时,我在阅报栏浏览了《人民日报》,得知吴玉章同志已经逝世的消息。

雨后的马路变得漂亮起来。长征队也纷纷显身,红旗一面接一面,一直延伸到很远处。

4点多钟,来到一个空军部队的宣传鼓动站,这里设有休息室和娱乐用品。一队战士敲锣打鼓前来迎接我们,他们又是问寒问暖,又是抢拿行李,热情地把我们拥进接待站一排桌子前,把茶水、画报一古(股)脑儿送了上来。一时间弄得我们手足无措。刚要喝茶,一阵高亢的朗诵吸引了我们——解放军开始表演节目了。他们手舞红绸,又说又唱。一位战士还跑过来让我们理发,拉来拽去,到底领走两位。看罢表演,我们也临时凑了几支歌曲献演。

临走前,我手捧着意见簿,思索良久,却不知该写什么好。他们的接待如此热情,如此周到,真的难以表达谢意。

在依依不舍中离开宣传鼓动站。锣鼓送了我们好长一段,战士们手挥语录向我们告别。当锣鼓再度响起时,那是他们又在迎接下一个长征队了。

我们的心情顿时开朗起来。一路上又唱又喊,前呼后应,不觉已是日沉西山了。我因为解手掉了队,拼命追赶也不见队伍的影子,眼前渐渐模糊起来了。过了铁道,进入市镇,从一个仓库标志辨认出这里是横店。天已如此之晚,估计同志们一准儿是进去了。我问明路便也摸了进去。此时已是满街灯火。

在接待站找到了队伍,才知道金晓一个人出镇口去找我,现在还没回来,结果是站柱又找她去了——同志们真是互相关心呀!

住进一个大仓库,里面足有一两百人!我们只在大门口找到一块容身之地。

晚饭派在街上的一个饭馆里,等了足足两个小时还没轮上。听有人议论说要在十二月二十六日赶到韶山,我们一算,只剩九天了,何必非凑这个热闹,在路上庆祝毛主席的生日不也很有意义吗?

在大仓库里练习了节目。我把“五一”节伴唱安代舞的歌曲教给了大家,人们学得很认真,有的还一句句记了下来。

今天我跟金晓闹了个别扭,一整天也没跟她说话。endprint

明天,我们将要到达江城武汉。想到此,心潮澎湃,久久不能平静。

1966年12月23日

我站在这雄伟的大桥上,放眼望着那气势磅礴、滚滚东去的长江,心胸有说不出的开阔。纪念塔上,金色的大字映入眼帘——“一桥飞架南北,天堑变通途”。

午后来到武汉大学。看大字报时,遇到了先来的队友。一见到站柱,他就告诉我一个消息:方才在这里看大字报碰上了于和智,只身一人。我听了不免一愣。再一问,才知道他们的长征队还没到,他因为丢了衣服和钱,回呼市取了一趟,又乘车先赶到武汉,正在联系吃住。

此刻,闻讯的我一时说不出话来,心里很不是滋味。我只记得,国庆节之前,正是他在班会上出点子阻挠我进京,害得我差点儿没去成,至今想起这件事,我还恨他。自八月以后,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僵。谁知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呢?听说他还打听了我们的详细地址,今晚就要来。我脑子里一片混乱,往回走的步子沉重起来。

晚饭后听说有电影,我立刻决定去看电影。影片的名字叫《胜利在望》,是反映越南南、北方军民抗美救国伟大斗争的。看电影时,我心里还在嘀咕:于和智该不是来过了?他找到我们的住处了吗?

电影一散,我心烦意乱地赶回来,同伴们都已睡下了。吴老师在睡意中喃喃地告诉我:于和智来过了。我听罢脑袋里“轰”的一声,满脸发烧,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。我再没说什么话,也说不出什么话了。

这一夜,我翻来覆去在脑子里过电影,各种镜头杂乱地交织在一起。“唉!我怎么到了这种地步,我算个什么人呢?”今天发生的这一切说明了什么呢?我简直不能回答自己。眼前一片模糊,枕巾已经湿了一片。

1967年1月8日

我们开始向韶山进发了。

听说韶山人多,有吃不上饭的危险。从那儿回来的同志告诉我们最好带上一天的干粮,但我们研究后还是不带了。

早发长沙,轮渡湘江,上橘子洲。穿过一道长长的江上浮桥,便来到岳麓山下。这里有许多机关、学校,马路两侧高楼毗连。望山上,不见“霜叶红于二月花”的景色,枫叶已呈暗褐色,大约现在已是冬天的缘故罢。这山上便有毛主席少年时代修养身心、陶冶情操、吟诗高歌的“爱晚亭”。

红旗飘飘,战歌嘹亮,千军万马风烟滚滚出了长沙,直奔那红太阳升起的地方——韶山!

看吧,田头、塘畔、山麓、桥头,远征大军连成了一条黑黑的线条,一直伸向视野尽头。出发的队伍与返回的队伍汇成了同一股人流。田埂被踩成了小路,小路被踩成了大道。大家开玩笑说,在这里只管随大流走,保证迷不了路,闭着眼睛也能走到韶山。

一路之上,人人笑容满面,个个精神焕发。因为我们要去的是红太阳升起的地方,我们将在那里获得真理,获得力量,获得勇气,获得光荣与幸福。

中午,我们到了九江。这是去韶山的队伍必须停留的一站。我们卸下行李放在地上。我的行李外面没裹塑料布,金晓就拿起来放在她的行李上头。谁知我刚一转过身,一阵风吹过来,只听得“咕咚“一声,回头再看,早不见了我的行李。江面上激起层层水花——“糟了,行李掉到江里了!”但只见那行李不停地在江心打转,并没有下沉。

这事惊动了接待站工作人员和两岸的小将,他们纷纷呼喊,出着点子,看上去比我还着急。一位小将手持长竹竿跃到江边,连划带挑,只几下子,那行李就靠拢过来了。站柱赶上前去,一把就提了起来。他把小脸盆里的水倒干,又控了半天水,这才放下。我和同志们都松了一口气。

这顿午饭足足等了一个小时。饭后,发现有的人根本不洗碗。我们一齐动手,把碗一只一只洗了。更叫人生气的是泔水桶,大笊篱伸下去一捞,净是大米饭,三两下就可以捞出一小缸,旁边还放着半盆半盆的剩菜。为了我们这次长征,国家要花多少钱呀?这些人居然如此大手大脚地糟蹋劳动人民的血汗,实在是一种犯罪行为!

从九江出来后,我的行李分量顿时倍增。大家把今天我的行李落水称之为“九江事件”,并说金晓是“九江事件”的罪魁祸首。其实不然,人家也是为了我好。我背着湿漉漉的行李,心里没有半点儿不高兴,反倒觉得长征路上啥事儿都能碰上,挺有趣儿的。

跟胶皮一样的软泥地打了一天交道。太阳落山时,我们来到道林公社皮家冲接待站。

浑身潮湿难耐,我的行李因泡过江水,今晚没有打开。

1967年1月9日

多少个日日夜夜里,我们盼哪,盼哪,这幸福的时刻终于被我们赢来了!今天下午一点,我们正式到达革命圣地——韶山冲。

到处都是人山人海,到处都是群情沸腾。绿树环抱中的韶山冲分外热闹。听说这里每天要接待三万人呢。

由于队伍分散,我跟金晓一下子掉在了陌生人的海洋里,费了好大的劲才找到同伴——他们正在排队登记。我顺着队伍往前看,根本望不到头,什么时候才能排到呢?进了一个四面开放的席棚,我们挤在一起,缩成一团。在排不上饭之前,大家买饼干来吃,同样很不容易。天真冷啊,我们浑身直哆嗦。须知我们都没有棉衣,而冬天毕竟还是冬天。不过,我们心里是热乎的,因为这是红太阳升起的地方。

一边排队,我们一边轮流参观了毛主席旧居陈列馆,顺便在里面取取暖。我一进门,就看到了毛主席的巨幅雪地照片和《到韶山》的七律诗。第一馆前厅有毛主席青年时期的雕像。在这里,我看到了毛主席圈点过的书籍,上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批注。看到了他写的借书条,看到了他长途跋涉考察农民运动的情形。

陈列馆中央有个天井,水池里数百头金鱼自在游玩。只是荷花已经凋谢。

直到下午五六点才办好手续,来到韶山学校。“韶山学校”四个字是毛主席亲笔题写的。据说当时毛主席既没题小学,也没题中学,而是题了韶山学校,从而给它以广阔的发展前景。

校舍根本不够住,院内用竹竿、席子搭起一排排棚子,我们住在第三棚。里面分上下层,又冷又暗。风一吹,席片子便忽扇起来,不过比露天稍好些,是名副其实的“五风楼”。endprint

夜里七八点才吃上饭。吃着毛主席家乡的饭,香甜无比。饭后还带回棚里两钵。

我们终于得到了渴望已久的韶山纪念章。当负责排队的同志把它拿回来后,我们立刻佩戴起来,大家高兴得又说又唱。今天还有一件令人高兴的事,就是我们意外地从这里买到了小说《欧阳海之歌》,还有带着韶山印记的红色“老三篇”。我觉得《欧阳海之歌》是值得一读的好书,金晓也说这本书要永远读下去……

1967年1月10日

今天,我参观了毛主席旧居。这是一所很普通的农舍,内有堂屋、退堂屋、横屋、楼房、父母卧室、农具房、谷仓、牛棚、毛泽民和毛泽东的卧室等十几处。

我们在这里看到了少年毛泽东劳动用过的农具、水桶、斗笠、蓑衣、杵臼等等,墙上还有他和父母一起的照片。在屋外的坪上,我们参观了他晒谷的地方和种过的水田。旧居面临一个大水塘,少年毛泽东在这里游过泳、养过鱼,现在里面种满了荷花,塘水清粼粼的。不时地有人走到塘边拣些泥土或石子。金晓还将装药的瓶子抖空,下去舀了一瓶水。又有多少人悄悄从树林中采几片竹叶或别的植物叶片留做纪念——尽管到处都挂着“爱护主席故乡的树木”的牌子……

屋后,韶峰巍然屹立,松柏长青;眼前,人如潮涌,熙熙攘攘。不少人在这里摄影留念,我们也很想照一张相,无奈天冷人多,我们自己要是有相机该多好。

今晨起来,走出席棚一看,大吃一惊:只见许多小将睡在冰天雪地里,身上只盖一层被!他们睡得竟是那样安然,红扑扑的脸上仿佛挂着微笑。比起他们,住在棚子里的我们真的幸运多了。

今天我独自又去了毛主席旧居陈列馆好几回。按照规定,人们在韶山只许停留一天,今日不便留宿了。我们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,走出了这个令人向往的地方。

上了路的我们,一步一回头。望着美丽的山村,望着常绿的群山,望着那昼夜欢乐的人山人海,真舍不得离开这里。

我心里暗暗想着:韶山呀,今天我们离开了你,但我们已从你这里得到了战斗的朝气、革命的决心;今天我们离开了你,我们就要走向火热的战斗生活,走向那革命的、为人民服务的人生;今天我们离开了你,我们就要踏上新的征途,光辉无比的未来,正在前面召唤我们,我们要经受更严峻的考验!

“雄关漫道真如铁,而今迈步从头越”!

再见了,毛主席的故乡!再见了,美丽的韶山冲!

我们决定回去了。这是一个多么令人难过的消息呀!这个决定,是我们在昨天的“韶山会议”上做出的。

事情是这样,我们一到韶山,就听说井冈山风雪弥漫、疾病流行、给养困难,现在已经上不去人了。今天又听说韶山的解放军和工作人员正在做劝说工作,说井冈山道路冰封,上下隔绝,人稠地窄,已派空军投放粮食,紧急动员红卫兵小将以大局为重,不要再到井冈山了……

听到这个消息,我们一个个都急坏了。满腔热情的布仁更是着急。要知道,为了使我们尽快顺利达到井冈山,他早在前两天就把去井冈山的路弄清了,并选了最近便的走法。他还画了进江西的地图,制定了行军计划。按我们这每天百十里地不咬牙的速度,最慢一个星期也上去了。如今遇到这晴天霹雳,怎不叫他着急?

无可奈何之下,我们又开了会。会上大家谁也不说话,一个个默默地坐着。是啊,这叫人从何说起呢?我们满怀豪情,一路上翻山越岭、跨江渡河,目标直指井冈山。谁知会是今天这个结局?

但我们还是学习了毛主席语录,又研究了元旦社论,终于讨论开了。最后决定以大局为重——回去闹革命。

同学们都很难过。别看布仁满脸堆笑,其实他比谁都难过哩。哈斯提出了她的设想:是否可以先到安源、萍乡一带劳动一个时期,等冰消雪融之后再上山。金晓则一个劲儿在气急败坏地乱骂人,吴老师不紧不慢地在那里念叨着元旦社论……

尽管如此,我们还是互相说服,作出了决定。我们是一个革命的战斗的集体,一定要一起出来一起回去。况且没有一个同志想离开我们这个温暖的集体。

毛主席的故乡,天气多么晴朗啊!在春天般的阳光沐浴下,我们行进在山清水秀的风景画里。这里依旧是人流滚滚、红旗如云。

布仁边走边给我讲着他那动人的童年往事,不觉已到湘潭二中。我们便进去落脚了。

楼里住着不少人,都是返程的人员。冷风吹来,破窗纸沙沙作响,这才想起进湖南以来还没见过有糊窗纸的地方。一般只在墙上掏个方洞,拦几道木栅就行了。

屋门上用粉笔写了几个字,仔细辨认,却是“接待站——刁难站”。不知是什么人,在主席故乡竟敢如此放肆!

1967年1月14日

今晨吃过饭,同志们即结伴直奔长沙火车站。我从金晓手里接过鲜红的毛主席语录袋,上面印有精致的韶山冲图案。这就是我们在长沙得到的纪念品,它包含着宝音辛苦排队的功劳呢。

车站旁,人们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,走近看时,那是在交换纪念章。有的毛主席像章个头那么大,真叫人喜欢。我们中间也有人跃跃欲试地去换了。

天冷得伸不出手来,我们不得不来回小跑,轮流到一家饭馆里取暖。我还在苦苦地缝着自己身上那破洞百出的衣服。心想,如果真到井冈山的话,这件衣服怕也报销了。望着这件衣服,心里涌起多少往事!这是父亲穿过的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制服,早就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:上面缀满了各色补丁,有深蓝的,有阴丹士林的,还有黄的……这些补丁,有金晓缝的、有哈斯缝的、有额尔敦高娃缝的,也有我缝的。这件衣服多么有意义!它曾经顶风冒雨,它曾经披星戴月。那些山山水水,那些日日夜夜,它一直跟随着我,长途跋涉四千多里。它记下了我们长征中的红军光荣革命传统,记下了我们团结一心、同甘共苦的战斗情谊,也记下了数不尽的令人难以忘怀的美好故事……

今天,我们还买到了新出版的复刊《湖南日报》,头版上刊有毛主席的大幅照片和给毛主席的致敬电——无产阶级革命派夺了报社的权。今天还从大字报上看到毛主席谈《文汇报》、《解放日报》夺权问题。显然,这是一个全国性的行动。endprint

夜间快十二点时,有来自广州的第十八次特快。人们像潮水一样冲决了站外栅栏,一涌而入。那情景实在令人恐怖,谁要在这节骨眼儿跌一交(跤),还不沦为肉饼!我们手挽手,呼啸着来到站台。只见车上连个插针的缝儿也没了。列车员高呼:“严重超员!”这趟车已经晚点50多个小时了——好一趟“特快列车”!

然而,人们并没有放弃这一线希望。谁都知道,此时不上,挨到明儿个就又增加了一天的人。我们也分别在几个车门上挤着,人人都上不着天下不着地,夹在中间活受罪。金晓被紧紧夹在门口,都快挤扁了,想撒手都下不来了。站柱更是有趣,他把二胡挂在车门上方的一个钩上,死揪住车门把手不放。他后边的几个小将似乎有了靠山,有的揪住他的行李,有的抓住他的腰带,有的抱住他的大腿,都想跟着沾光。乘务人员几次警告都无济于事。直到车身晃动了几下,人们这才害了怕,纷纷松手下来,列车趁机关上了门。

等我们下来时,才发觉少了吴老师、嘎日迪二人。他们挤上去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,但又无法下来,只好戳在过道上。我们给他俩递上去几个饼子,相约北京见面。于是,他俩就乘着那列危险的、将要撑破了的火车先走了。

1967年1月16日

这趟列车首发自郑州,我们上去都很容易地找到了座位。我坐了一阵,眼皮子已经抬不起来了。

车到新乡,金晓把我叫醒,换了个合适位子,继续睡觉。

天亮进入河北省。我们经过了邯郸、邢台、石家庄、保定等名城,一直奔向祖国的心脏。

离首都北京越来越近了。车厢里洒上了一层金辉,窗外闪过的景物是那样亲切诱人。丰台过去后,又行了一程,北京车站高大的钟楼便映入眼帘——我们到了伟大首都北京了!经过四千里远征的小兵们回到了毛主席身旁,谁个心里不激动?

车站里漂亮的墙壁上刷满了笔画粗犷的大标语,有北京的,也有全国各地的。站内服务人员极少,广播也停了,给人一种十分冷落的感觉。

我们排了三个小时队,才在站外一个小饭馆吃了一顿饭。时已六点,天色大黑。

在京小憩,不便住店,也没这笔开销。今晚决定在车站候车室睡觉。

我们在一个角落里铺了被褥。布仁打开行李一看,老天爷!皮褥子上满是玻璃碴子。原来,在长沙车站上,他把毛主席像包在背包里,以防挤烂。谁知早就挤碎了。我们只好抖掉玻璃碴子,将画像和框子收起。

来京有两件事要办:一是火车票签字,二是设法找到吴老师跟嘎日迪。

同志们轮流到洗脸室洗了一通。一池清水,我只洗了两只手臂,便成了浑浊的泥汤儿。三个月的满身征尘,今天在这里除掉一半。洗过头和脸之后,只觉得周身轻(清)爽。

晚上,躺在这金碧辉煌的雄伟建筑中,久久不能入睡。当此置身于毛主席身边,回想这三个月走过的路,怎不叫人心潮翻滚,感慨万千!跋山涉水征南北,红心永向红太阳。

1967年1月17日

腊月的北京,寒气袭人!今天,我们在首都街头看了大字报。有大字报说吕正操在铁道部大搞反革命经济主义,给铁道部和全国铁路系统造成巨大损失,所以被罢官了。还有大字报说苏振华是海军党委的坏人。

刘少奇已经上了漫画,到处都有。

街上人群拥挤,大多来自外地。有工人、农民、下乡知识青年、小学教师等等。他们都受挑动到了北京,不少人手头都带着一笔款子,只是抢购物品。听说北京百货商店的三楼已封。街头贴了许多“打回老家去,就地闹革命”的动员性标语。

在车站听到内大来的人说校内几乎无人,长征的尚未回去,在家的已下厂下乡劳动。同志们听了感到愕然。

在京理发,购《红旗》杂志一本。

下午五时登上返呼的43次快车。

[资料写作者附言]:1966年10月,一支由大连海运学院22名学生组成的长征队徒步串联到达北京。10月20日,《人民日报》发表社论《红卫兵不怕远征难》,对此一行动给予充分肯定,号召广大革命师生发扬红军精神,开展徒步串联。我和本班同学王站柱联络了政史系的8名师生,组成内蒙古大学长征继红队,经过短暂筹划,于10月27日踏上征途,开始了历时80天、行程4千4百多里的徒步大串联。

资料写作者:赵培华,退休干部,现居北京。以上资料由作者本人提供。endprin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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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高指示世界是你们的,也是我们的,但归根结底是你们的。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,正在兴旺时期,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。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。世界是属于你们的。中国的前途是属于你们的。下定决心,不怕牺牲,排除万难,去争取胜利。《长征继红队宣言书》“红军不怕远征难,万水千山只等闲”。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,一